农村葬礼上,道士敲着锣鼓超度亡魂,这习俗到底藏着多少老祖宗的智慧?

在我国许多农村地区,一场完整的葬礼总少不了这样的场景:一位身着道袍的道士手持桃木剑,在灵堂前摆开香案,敲着铜铃念诵经文,时而绕棺行走,时而焚烧纸钱。围观的亲属们或低头默哀,或小声议论,而逝者的子女则跪在蒲团上,随着道士的节奏不断叩首。这看似神秘的"超度"仪式,究竟为何能在中国民间流传千年?它仅仅是迷信活动,还是承载着更深层的文化密码?

 

一、从"事死如事生"到"度亡救苦":道教与传统丧葬的千年纠葛

 

要理解道士超度亡魂的习俗,首先要回到中国传统生死观的源头。早在《礼记》中就有"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"的记载,古人认为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结,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。但这段旅程充满未知——《左传》记载春秋时期已有"鬼有所归,乃不为厉"的说法,人们相信未得妥善安置的亡魂会化为"厉鬼"作祟。如何让亡魂顺利"归位",成为早期丧葬仪式的核心诉求。

道教的出现为这一诉求提供了系统的解决方案。东汉张道陵创立五斗米道时,就将"解注"(解除生死之间的纠缠)作为重要科仪。到了南北朝时期,陆修静整理道教斋醮仪轨,正式形成"黄箓斋"这一专门超度亡灵的仪式体系。黄箓斋的核心是"开度三途",即帮助亡魂脱离地狱、饿鬼、畜生"三恶道",这与民间"亡魂需要指引"的朴素认知高度契合。

唐宋时期是道教超度仪式的鼎盛期。据《东京梦华录》记载,北宋汴京的富贵人家办丧事,"必请道士七昼夜作醮,名’解七’"。此时的仪式已发展出"破地狱"、"召亡"、"炼度"等具体环节:"破地狱"用桃木剑象征劈开幽冥障碍;"召亡"通过符咒召唤亡魂前来受度;"炼度"则以法师的"内炼"配合符水,帮助亡魂净化业障。这些仪式细节至今仍在民间法事中保留。

 

二、从"承负说"到"三官赦罪":道教超度的信仰内核

 

道教超度仪式能被民间广泛接受,关键在于其构建了一套自洽的生死解释体系。首先是"承负说"——《太平经》认为"承者为前,负者为后",祖先的过失会影响后代,后代的善行也能为祖先消业。这种"代际因果"观念与儒家"慎终追远"的孝道完美融合:子孙请道士超度,既是尽孝的表现,也是为家族消弭潜在灾祸。

其次是"三官信仰"。道教认为天、地、水三官主宰人间福祸,其中地官"中元赦罪",水官"下元解厄"。超度仪式中常可见"三官表文",法师通过上表向三官陈述亡魂生平,请求赦免其生前罪过。这种"官方"(神界)认证的赦免程序,比民间自发的祭祀更具权威性,让家属觉得"亡魂真的能得到解脱"。

还有"炼度"理论的精妙设计。《度人经》说"死魂受炼,仙化成人",道士通过"存想"(内观)将自身化为"青玄救苦天尊",以"阳神"度化"阴魄"。这种"以生度死"的仪式逻辑,既满足了生者"帮助亲人"的心理需求,又通过法师的专业操作,将抽象的"超度"转化为可感知的"救度过程"。

 

三、从心理慰藉到社会整合:超度仪式的现实功能

 

如果说信仰体系是超度仪式的"软件",那么现实功能就是它的"硬件"。首先是心理疗愈作用。亲人离世带来的创伤,需要通过具体的仪式行为来缓解。道士的诵经声、亲属的跪拜、纸钱的焚烧,共同构建了一个"悲伤宣泄场域"。人类学家范·盖内普在《过渡礼仪》中指出,丧葬仪式的核心是帮助生者完成"角色转换",而道教超度的"送魂"环节,正是这种转换的具象化表达。

其次是社会关系的维系。一场葬礼往往是家族、亲友、乡邻的大聚会。请道士的规格(是请"单坛"还是"三坛")、法事的时长(三天还是七天)、参与跪拜的人数,都在无声传递着家族的经济实力、社会地位和人伦关系。笔者在江西农村调研时发现,许多家庭即使经济紧张,也会咬牙请道士做法事,因为"不请道士,亲戚邻居会说我们不孝"。

更重要的是文化记忆的传承。超度仪式中的每一个动作都有来历:绕棺三匝源自"周人尚三"的古制;撒买路钱对应"冥途需资"的民间想象;法师手持的"朝简"是古代官员上朝的手板,象征与神界"对话"的资格。这些细节如同文化基因,让参与者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传统伦理的熏陶。

 

四、传统与现代的碰撞:超度仪式的当代变迁

 

进入21世纪,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,道教超度仪式也在发生微妙变化。在长三角的一些城乡结合部,出现了"流动道场"——道士带着便携式法坛,开着面包车辗转各个社区,两小时就能完成一场"简化版超度"。这种"快餐式"仪式虽然省略了"破地狱"等复杂环节,但保留了"召亡"、"送魂"等核心程序,满足了新市民"既要传统,又要效率"的需求。

年轻一代对超度仪式的态度也呈现分化。笔者在浙江温州调查发现,"90后"中约35%的人认为"这是老祖宗的规矩,必须保留",28%觉得"形式而已,走个过场",还有37%表示"不太理解,但尊重长辈意愿"。这种态度差异恰恰说明,超度仪式已从"必须遵守的信仰",转变为"可选的文化符号",其核心功能从"宗教救赎"转向"文化认同"。

值得注意的是,一些地方开始对传统超度仪式进行"去迷信化"改造。比如福建泉州的"海丝非遗葬礼",将道教超度中的音乐、舞蹈元素提炼出来,与现代追思会结合,既保留了"慎终追远"的文化内核,又去除了"破地狱"等可能引发误解的环节。这种创新实践,为传统习俗的现代转型提供了有益借鉴。

从商周时期的"衅浴送魂",到明清的"七七斋醮",再到今天的"流动道场",道士超度亡魂的习俗已在中国大地上传承了两千余年。它不是简单的迷信活动,而是中国传统生死观、道教信仰、民间伦理共同作用的文化结晶。当我们看到道士在灵前敲动铜铃时,看到的不仅是一场宗教仪式,更是一幅活态的文化图谱——它记录着中国人对生命的敬畏,对亲情的珍视,对传统的坚守。或许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说:"文化是生活的样法",而超度仪式,正是中国人面对死亡时最温暖的"生活样法"。

 


 

参考资料

《中国道教仪式史》(张泽洪,四川人民出版社,2001)

《民俗学概论》(钟敬文,上海文艺出版社,1998)

《仪式、政治与权力》(特纳,商务印书馆,2006)

《中国民间信仰调查》(乌丙安,辽宁教育出版社,2002)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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