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键词:重阳节习俗,茱萸文化,辟邪信仰

“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遥知兄弟登高处,遍插茱萸少一人。”王维的这首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,让“插茱萸”成了重阳节最经典的文化符号之一。可你有没有想过:古人为什么偏偏选茱萸来“辟邪”?这种小红果背后,藏着怎样的民俗密码?
一、茱萸的“硬核”实力:从“草药”到“灵物”的天然优势
要解开“茱萸辟邪”的谜题,首先得认识这位“主角”。现代植物学中,“茱萸”其实是个“家族”,主要包括山茱萸(Cornus officinalis)、吴茱萸(Tetradium ruticarpum)和食茱萸(Zanthoxylum ailanthoides)三种。它们虽不同科属,却有个共同特点——浑身是“宝”。
1. 古人的“天然消毒剂”
吴茱萸的果实含有吴茱萸碱、挥发油等成分,气味辛辣浓烈;山茱萸的果肉富含鞣质、熊果酸,有收敛作用。早在《神农本草经》中,茱萸就被列为“中品药”,记载其“主心下邪气寒热,温中,逐寒湿痹”。东汉《金匮要略》里,医圣张仲景用“吴茱萸汤”治疗胃寒呕吐;唐代《千金方》则用山茱萸治疗肾虚腰痛。
古人发现,将茱萸枝叶悬挂或佩戴在身上,其挥发的辛辣气味能驱赶蚊蝇、抑制细菌。重阳前后正值秋末,蚊虫活跃、湿气未散,正是疾病高发期。这种“天然消毒”的实用功能,让茱萸在古人心中成了“能对抗病邪”的“保护神”。
2. 被神话的“五行属性”
在阴阳五行体系中,茱萸的特性被进一步赋予象征意义。《礼记·月令》记载,九月“季秋之月,鞠有黄华”,此时“阳气日衰,阴寒日生”。而茱萸多生于向阳山坡,果实经霜后更红,被认为“得秋金之气”(五行中“金”对应秋季)。其辛辣味属“辛”,在中医理论中“辛能散能行”,可驱散阴寒之气。这种与季节、五行的契合,让茱萸从“草药”升级为“灵物”。

二、从“实用”到“神圣”:插茱萸习俗的千年演变
插茱萸的习俗并非一蹴而就,而是经历了从“生活智慧”到“民俗信仰”的漫长过程。
1. 汉代:从“药用”到“仪式”的萌芽
最早的文字记载见于西汉《西京杂记》:“九月九日,佩茱萸,食蓬饵,饮菊华酒,令人长寿。”这里的“佩茱萸”还主要是为了“长寿”,与药用功能直接相关。但到了东汉,《四民月令》中“九月九日可采菊华、茱荑(茱萸)”的记载,已将采茱萸与节日仪式绑定,说明其逐渐从“日常用药”变为“节日必备”。
2. 魏晋南北朝:辟邪功能的明确
魏晋时期,战乱频繁、疫病多发,人们对“驱邪避祸”的需求更迫切。《荆楚岁时记》中明确提到:“九月九日,四民并籍野饮宴。……佩茱萸,食饵,饮菊花酒,云令人长寿。”这里的“云令人长寿”,已隐含“辟邪”的意味——因为“长寿”的前提是“避开灾祸”。南朝梁人宗懔在注中进一步解释:“茱萸,一名‘辟邪翁’,菊花一名‘延寿客’。”至此,茱萸的“辟邪”身份被正式确立。
3. 唐宋:习俗的鼎盛与传播
唐代是重阳节的黄金时代,插茱萸的习俗也达到顶峰。除了王维的诗,杜甫“明年此会知谁健?醉把茱萸仔细看”(《九日蓝田崔氏庄》)、杜牧“尘世难逢开口笑,菊花须插满头归。但将酩酊酬佳节,不用登临恨落晖。古往今来只如此,牛山何必独沾衣?”(《九日齐山登高》)等诗句,都印证了插茱萸在当时的普及。宋代《东京梦华录》记载,汴京市民“多出郊外登高……头上各插茱萸”,甚至出现了“卖茱萸”的专门摊位,可见其已成为节日经济的一部分。
三、民俗信仰的“集体想象”:茱萸为何能“辟邪”?
如果说药用价值是茱萸的“硬件基础”,那么古人的“集体想象”则是其“软件赋能”。这种想象主要来自三个层面:
1. “植物崇拜”的延续
中国古代有深厚的“植物崇拜”传统。《山海经》中记载的“建木”“若木”,《楚辞》里的“兰芷”“杜衡”,都是被神化的植物。茱萸因实用价值被关注,又因“不可解释”的疗效(如古人无法理解挥发油的杀菌作用)被赋予“灵性”。《风俗通义》中说:“俗说五月五日生子,男害父,女害母……故用五采丝系臂,名长命缕,一名续命缕,一名辟兵缯,一名五色缕,一名朱索,辟兵及鬼,命人不病瘟。”类似的逻辑下,茱萸被想象为能“对抗无形之邪”的“灵草”。
2. “数字崇拜”的加持
重阳节在农历九月初九,“九”是阳数之极(《易经》中“九”为阳爻),古人认为“阳极必变”,需要“阴”的力量调和。茱萸的果实多为红色(属“火”),但枝叶呈深绿(属“木”),这种“阴阳相济”的颜色,被认为能平衡“重阳”的“极阳”之气。此外,“九”与“久”同音,茱萸的“长寿”寓意与“九日”的“长久”愿望叠加,进一步强化了其“辟邪延寿”的功能。
3. “仪式感”的强化
插茱萸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仪式。古人或“佩茱萸囊”(将茱萸果实装入布囊挂在腰间),或“插茱萸枝”(将枝叶插在发髻或帽檐),或“饮茱萸酒”(用茱萸浸泡的酒)。这些具体的行为,让抽象的“辟邪”变得可感知、可操作。正如人类学家维克多·特纳所说,仪式通过“阈限空间”的构建,将日常与神圣连接,茱萸的“辟邪”功能就在这种重复的仪式中被不断强化。

四、从“流行”到“淡化”:茱萸习俗的现代变迁
如今,插茱萸的习俗在很多地方已逐渐淡化,甚至被“赏菊”“登高”取代。这背后既有社会变迁的因素,也有文化传承的选择。
1. 实用需求的减弱
现代医学的发展,让人们不再依赖茱萸来“消毒辟邪”。蚊蝇防治有杀虫剂,疾病预防有疫苗,茱萸的“实用功能”被更高效的方式替代,其“象征功能”也随之弱化。
2. 植物认知的变化
古人所说的“茱萸”,在现代可能对应不同植物。比如,北方常见的山茱萸果实较小,南方的吴茱萸气味更浓烈,而“食茱萸”(又称“越椒”)在部分地区已很少见。植物名称的混乱,导致习俗传承时出现“断层”。
3. 文化符号的转移
重阳节的核心是“尊老”“登高”“赏秋”,这些主题更符合现代社会的情感需求。相比之下,“辟邪”的民俗功能逐渐被“祈福”“团圆”取代,茱萸作为“辟邪符号”的重要性自然下降。
结语:茱萸里的文化密码
从“草药”到“灵物”,从“实用”到“象征”,茱萸在重阳节中的角色变迁,折射出古人“敬畏自然、顺应自然”的生存智慧。它不仅是一枚“辟邪”的小红果,更是一把打开中国民俗文化的钥匙——透过它,我们能看到古人如何用植物连接天地,用仪式对抗未知,用信仰传递希望。
下次重阳节登高时,不妨想想千年前的古人,也曾在帽檐插一束茱萸,在秋风里遥寄思念。那些关于“辟邪”的传说或许已模糊,但文化的根脉,始终在岁月中生生不息。
参考资料
《西京杂记》(汉·刘歆)
《荆楚岁时记》(南朝梁·宗懔)
《中国民俗史·隋唐卷》(钟敬文主编)
《本草纲目》(明·李时珍)
《节日里的中国》(萧放著,中华书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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