葬礼后为啥要摆“解慰宴”?一场宴席里藏着中国人的生死智慧

关键词:丧宴习俗、社会功能、生死观念

在老家参加完奶奶的葬礼,我看着院子里支起的蓝色棚子下,几十桌亲友围坐吃席,突然有些困惑:明明刚经历了生离死别,为什么还要热热闹闹摆宴席?后来跟着民俗学教授做田野调查才明白,这看似矛盾的“红白喜事”里,藏着中国人千百年传承的生死智慧。

 

 

一、从《礼记》到乡野:丧宴的历史基因

 

要理解葬礼后的宴饮习俗,得先回到三千年前的周礼。《礼记·丧大记》里记载:“既葬,主人疏食水饮,不食菜果;妇人亦如之,疏食水饮,不食菜果。”这说的是先秦时期丧礼的饮食禁忌,但到了“虞祭”(安葬后的祭祀)阶段,又有“主人及兄弟如葬之服,宾执事者如吊服,皆即位于门外。主人入,即位。祝入,升自西阶,祝声三,启牖。主人拜稽颡。祝降,与执事者盥于西阶下。升,实牲体于俎,乃载。卒载,祝设几于室中,东面。主人出,南面。祝入门,北面。主人拜稽颡。祝奠币于几东。主人又拜稽颡。祝出,主人送于门外,拜稽颡。”这里虽未直接写宴饮,但已隐含了祭祀后群体活动的仪式感。

汉代以后,随着儒家“慎终追远”观念的普及,丧礼逐渐从贵族礼仪演变为民间习俗。《后汉书·周磐传》记载:“(周磐)临命遗令……其素所乘马,令卖以买棺,余者与妻子。家贫,无以供丧,乡人为具棺椁。”这里的“乡人为具”已体现出邻里互助的雏形,而互助的具体形式,往往就通过共同饮食来实现。

到了唐宋时期,丧宴的形式更加固定。《东京梦华录》中提到汴京“凡百吉凶之家,人皆盈门”,其中“凶肆”(专门办理丧事的店铺)会提供“酒食从人”的服务。南宋《梦粱录》也记载:“丧家命僧道诵经,设斋供饭,以资冥福,名曰‘做七’……亲戚邻里皆来吊慰,主人以酒食款之。”此时的丧宴不仅是饮食行为,更成为丧礼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
 

 

二、一场宴席的三重社会功能

 

1. 情感宣泄的“缓冲带”

心理学中有个概念叫“哀伤缓冲期”,指人在经历重大丧失后,需要一个过渡阶段来完成情感转换。丧宴正是这样的缓冲空间。当亲友围坐桌前,夹一筷子熟悉的家乡菜,听长辈回忆逝者生前的趣事,眼泪可能还挂在脸上,却会被一句“他最疼你,看你吃这么香肯定高兴”轻轻化开。

在湖南湘西的田野调查中,我曾记录过一个“哭嫁宴”与“丧宴”的对比案例:哭嫁宴上,新娘的哭是“仪式性哭泣”,而丧宴上的哭更偏向“自然宣泄”。但两者的共同点是,群体饮食的氛围会让个体的悲伤被“稀释”——不是说悲伤减少了,而是从“孤立的痛苦”变成了“共同的怀念”。正如一位受访者所说:“大家一起吃顿饭,就像给心里的伤口贴了块暖宝宝,疼还在,但没那么刺骨了。”

2. 社会关系的“黏合剂”

中国社会是典型的“差序格局”(费孝通语),人际关系像石子投入水中,一圈圈向外扩散。丧礼作为人生重大事件,会将平时分散在各地的亲友重新聚集,而丧宴就是这个“聚集”的具体呈现。

在浙江绍兴的调查中,我发现当地丧宴的座位安排极有讲究:最尊贵的“上席”留给逝者的亲兄弟,其次是嫁出去的女儿女婿,再是堂兄弟、表兄弟,最后是邻里乡亲。这种看似“刻板”的排位,实则是在重申家族的血缘关系网络。一位70岁的老人告诉我:“现在年轻人都用微信联系,但有些关系,得坐在一起吃顿饭才踏实。你看,二舅家的表弟十年没见了,这次坐一桌喝杯酒,以后有啥事还是亲戚。”

更重要的是,丧宴还是“人情往来”的重要节点。在传统农村,谁家办丧事,邻里都会送“人情钱”(一般比红事少)、帮着挑水劈柴、搭棚做饭。丧宴上的一顿饭,既是对这些帮助的“回礼”,也是在传递一个信号:“我们家记住这份情了,以后你们有需要,我们也会尽力。”这种基于互惠的社会支持网络,正是传统社区得以稳定运转的关键。

3. 文化传承的“活教材”

丧宴的每一道菜、每一个规矩,都是文化的密码。比如江浙一带流行“豆腐饭”,因豆腐色白,象征逝者的清白;广东部分地区会做“长寿面”,寓意逝者“走过长寿路”;北方很多地方必须有“四喜丸子”,取“四季平安”之意。这些菜品的选择,背后是对生死的朴素认知——死亡不是终点,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。

在福建莆田,我曾参与过一场“做功德”后的丧宴。宴席开始前,主家会请村里的老礼生(专门主持礼仪的人)念一段“开席词”:“今日设席,不为喜乐,只为感恩。感恩父母养育恩,感恩亲友帮扶情。菜虽简单,心是热的;酒虽淡薄,情是浓的。”这段词不仅解释了丧宴的意义,更在向年轻一代传递“重情重义”的价值观。正如老礼生所说:“现在的年轻人总说这些规矩麻烦,但等他们自己当家长了就明白,有些‘麻烦’,是把根留住的办法。”

 

 

三、现代社会的变与不变

 

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,传统丧宴也在发生变化。在上海、北京等大城市,越来越多家庭选择在殡仪馆附近的酒店办丧宴,菜品从“土灶大锅菜”变成了“酒店套餐”;有些年轻人觉得“摆宴席浪费钱”,想简化流程,但往往会被长辈劝住:“不是为了吃,是为了让大家有个见面的由头。”

这种变化背后,是传统习俗的“功能转换”。虽然形式变了,但核心需求没变——人们依然需要一个场合来表达哀思、维系关系、传承文化。就像社会学家郑也夫在《信任论》中说的:“仪式的形式可以改变,但仪式的功能不可替代。丧宴的本质,是通过共同的行为,帮助生者完成从‘哀伤’到‘继续生活’的心理过渡。”

 

 

结语:一场宴席里的生死哲学

 

从周礼的“虞祭”到今天的“解慰宴”,从农村的土灶棚子到城市的酒店包厢,葬礼后的宴饮习俗始终在传递一个朴素的真理:死亡是生命的终点,但爱与联结没有终点。当亲友围坐桌前,夹起一筷子菜,碰响一杯酒,那些关于逝者的记忆就会在热气腾腾的饭香里重新鲜活起来——这不是对悲伤的遗忘,而是对生命的致敬。

下次参加丧宴时,不妨多看看周围的人:那个给你夹菜的叔叔,可能和逝者一起长大;那个帮你添茶的阿姨,可能在你小时候抱过你。这场宴席,既是给逝者的“送行宴”,也是给生者的“联结宴”。它用最人间烟火的方式告诉我们:死亡会带走一个人,但带不走我们共同的记忆;生命会有终点,但爱会通过我们的相聚,一直延续下去。

 


 

参考资料

《礼记·丧大记》

费孝通《乡土中国》

郑也夫《信任论》

《东京梦华录》《梦粱录》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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