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山西的乡村或老城区，出殡队伍行进时，常能看到有人手持一叠黄纸或纸钱，边走边撒向道路两侧。这被当地人称为“撒买路钱”的仪式，看似简单的动作，实则藏着千百年的文化密码。为什么山西人出殡要撒买路钱？这钱是撒给谁的？背后又折射出怎样的生死观与民间信仰？我们不妨从历史、信仰和习俗三个维度，揭开这一民俗的神秘面纱。
要理解“买路钱”，首先得追溯它的起源。中国古代的丧葬习俗中，“事死如事生”是核心观念，即认为人死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，生前的需求在死后依然存在。因此，早期的丧葬仪式中，人们会用真金白银、珠宝玉器随葬，甚至以活人殉葬（如商周时期的人殉制度），目的是让逝者在“阴间”也能享受富足生活。
但随着社会发展，这种奢侈的殉葬方式逐渐被更经济的形式取代。东汉时期，蔡伦改进造纸术后，纸张开始普及，民间逐渐出现用纸张替代实物殉葬的习俗。到了唐代，“纸钱”正式成为丧葬仪式中的重要物品，段成式在《酉阳杂俎》中记载：“纸钱，魏晋以来始有其事。”不过此时的纸钱更多是焚烧给逝者，而非撒在路上。
山西作为中原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的交汇地，其丧葬习俗保留了许多传统元素。据《山西通志·风俗卷》记载，明清时期，山西民间已形成“出殡撒纸钱”的明确仪式，称为“买路钱”。这里的“买路”，并非字面意义上购买道路，而是指向“阴间的关卡”——古人认为，人死后灵魂需经“黄泉路”“奈何桥”等关卡，每处都有阴差或孤魂野鬼盘查，撒钱是为了“打点”这些“守路人”，让逝者顺利通过。
二、阴阳两界的“通行密码”：买路钱的信仰内核
山西民间对“阴间”的想象，融合了道教、佛教和本土信仰的多重元素。道教认为，人死后灵魂会被“阴司”（类似人间官府）管辖，需经过“酆都”“十殿阎罗”等审判；佛教则引入“轮回”“地狱”概念，强调善恶有报；而山西本土的“后土信仰”（对土地神的崇拜），又将“路”与“土地”紧密关联——每段路都有“当方土地”管理，撒钱既是向土地神“报备”，也是为逝者“开路”。
具体到出殡场景，撒买路钱的仪式有严格讲究：
- 撒钱人：多由逝者的子侄或至亲担任，象征“后代为祖先尽孝”；
- 撒钱方向：需撒向道路两侧，而非正中央，寓意“给孤魂野鬼分利”，避免它们抢夺逝者的“盘缠”；
- 纸钱形制：山西不同地区的纸钱各有特色，晋北多用“黄表纸”剪成圆钱状（称“孔方兄”），晋南则流行“叠元宝”（将纸折叠成元宝形状），晋中部分地区还会在纸钱上盖“阴司宝印”（用木刻印章盖出图案），象征“官方认可的阴间货币”。
这种仪式背后，是山西人对“阴阳秩序”的敬畏。他们相信，阳间的规则在阴间同样适用——要办事，就得“疏通关系”；要通行，就得“缴纳费用”。撒买路钱，本质上是生者为逝者在“另一个世界”建立“社交资本”，确保其不受刁难。
三、从个体哀思到社区联结：买路钱的社会功能
除了信仰层面的意义，撒买路钱在山西民间还有重要的社会功能。首先，它是“宣告丧讯”的方式——出殡队伍行进时，撒落的纸钱如同“流动的告示”，让沿途居民知晓某家有丧，便于邻里前来吊唁或协助事务。其次，它是“家族凝聚力”的体现：撒钱的过程需要家族成员协作（有人捧纸钱、有人撒钱、有人扶灵），仪式本身强化了家族成员的身份认同。
更值得注意的是，买路钱的“撒”与“捡”，暗含着民间的“善意循环”。山西许多地方有“路上的买路钱不能随便捡”的说法，但孩童或贫困者捡走纸钱，并不会被指责，反而被认为是“逝者的馈赠”。这种习俗传递着“生者互助、死者佑生”的朴素观念——逝者已去，留下的“钱”能帮助活着的人，也是一种“功德”。
四、习俗的变与不变：当代山西的买路钱
如今，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，山西的丧葬习俗也在悄然变化。在太原、大同这样的城市，出殡队伍多改为车辆运输，撒买路钱的仪式逐渐简化为“在灵车行驶过程中抛撒”；而在晋南的运城、临汾等传统保留较好的地区，仍保留着“步行出殡、专人撒钱”的旧俗。
但无论形式如何变化，买路钱的核心意义始终未变——它是生者对逝者的最后一次“照拂”，是对生命轮回的敬畏，也是民间文化中“生死相连”观念的具象化表达。正如一位山西老民俗学者所说：“撒出去的是纸钱，留下的是对生命的尊重。”
从“事死如事生”的古老观念，到阴阳两界的信仰想象，再到社区联结的社会功能，山西出殡时撒买路钱的习俗，如同一块多面镜，折射出这片土地上的文化厚度与人性温度。当我们看到纸钱飘落在道路上，或许不应只觉得是“封建迷信”，而应理解其中蕴含的：对生命的不舍、对未知的敬畏，以及代代相传的“爱与责任”。
参考资料：
《山西通志·风俗卷》（清代）
《中国丧葬习俗史》（徐吉军，2000）
《民间信仰与区域社会》（陈支平，2013）
【原创不易】转载交流请联系合肥孙三福道长（微信号：daosanfu）
